骤雨初歇,阳光和煦地照在淅沥滴落水珠的雨篷上,炊烟从火堆上升起,团团笼罩四周。人们站在炊烟里呼唤同伴,修补屋顶,晾晒皮毛,准备食材和烹饪。
从这座牧场的高处看去,人们身边是排布得不算有秩序的工棚,凌乱、简陋,充满生活气息。马厩棚顶下露出几只抖动的耳朵和不断甩尾巴的马屁股,长角牛三三两两地穿行在不远处的三角叶杨树丛中,悠闲地啃着草皮。
一道身影缓提着缰绳,让马停立在牧场栅门所处的缓坡下,他披着长长的黑袍,下摆几乎垂到地面,黑袍中心绘着数枚白色的符号,这些符号既像图案,又像文字,意味难明,仿佛神秘禁忌的咒语。
来人撩起黑袍,动作利落地跳下马,缓步走进牧场。整个过程中不发一言,脸庞都藏在一顶奇怪的帽子下面,看不清楚面容。
再见多识广的人也没遇到过这种形式的帽子,它有着圆柱形的顶,看起来像军帽,但材质十分沉重,上面装饰着数量繁多,色彩缤纷的羽毛,遮住了本来的颜色。黑袍人边走边摇着手中的木柄铃铛,伴随着每声脆响,都有羽毛掉落,洒在他行走的路径上。
黑袍人走到工棚区周围,先是默默站立了一会儿,直到牧场中忙碌的人们因为不速之客的闯入,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,才清了清嗓子,抚胸致了一礼后说道:
“『一生惑幻,临殁见真。』苍生无知,我为拯救而来。”
他的嗓音低沉而柔和,听不出年纪。
“你是谁?”
一个穿着背带帆布裤,身材矮壮,正拿着阔边帽把呛人炊烟扇离自己的人问道。他叫格雷罗,是牧场的一位牛仔,因为年纪大又勇敢,在牧场里有一些威望。他见陌生人不像寻衅,也就暂时没有拿枪的意图。
“失礼了,我是流浪驱魔人歌德,世间一切魔魅的死敌,我远远看见有魔气徘徊在这里的上空,所以冒昧打扰。”
“魔魅是什么意思?”牧民里有见识少的。
“冒昧是什么意思?”还有没受过教育的。
格雷罗咳了一声,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。
“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话,但这个牧场一直很平静,既没有牛羊生病,也没有人死去,恐怕你搞错了。再说,恶魔光顾我们这些贫穷的人们,又有什么好处呢?”
“死神降临无助贫民茅屋,同样光顾煊赫帝王宫殿。”来人还是不紧不慢的,说着晦涩难懂的话。
“我并不要求你们的报酬,只要作法让它现形再予以驱散,就自行离开。像我这样的超凡者,世人的金钱犒赏并无意义。”
超凡者!
人们交口接耳起来,超凡者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,它代表着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,牧场中年纪小一点的,甚至还没有见过超凡者的模样。
就连胆大的格雷罗也不禁咽着口水,他不怕恶人,但对神秘力量还是很敬畏。
“好……好吧,您是做完法就走吗?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,我们……”
黑袍人歌德摆手制止了他,在原地盘膝坐下,摇了三下铃铛,在胸前轻点了三下,这才仰头,露出奇怪帽子下的脸庞。
牧民们纷纷惊叹出声,这位超凡者的脸上红白油彩交杂,不同的颜色扭曲纠缠,形成奥妙难明的符号,像是戴了一张面具。这场景略有些恐怖,但大家也明白,既然是超凡者,自然有些怪异之处的,忐忑的心情不由笃定几分。
歌德向虚空望了一眼,又突地指向一处工棚,高声吟唱道:
“比黄昏还要昏暗的东西,比血液还要鲜红的东西,在时间之流中出现吧!”
砰地一声!
虚掩着的木门被撞开,一道赤红的身影蹿了出来,在阳光的照耀下蒸腾出浓郁的红雾,口中发出吱呀乱叫的声音,手中寒光泛起,抓向歌德。
黑袍人不为所动,将手向下一指,又喊道:
“『沉眠于大地深处而存在,拥有冰冻灵魂的霸王,请赋予我冻结!』”
赤红身影蓦地迟缓,挥击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。
黑袍人猛地掷出铃铛撞向赤红身影的面门,声音嘶哑低沉:
“『在您的伟大的名下,我在这黑暗中起誓,赐与你平等的毁灭!』”
铜铃一声脆响,正中面门,红影仿佛痉挛一般向后仰倒,双手乱抓,一蓬蓬带着圣洁气息的金色烟雾和红雾在空中缠杂飞舞,不分彼此。
歌德用斗篷掩住面部,悄悄咳嗽了一声。
这几下兔起鹘落,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,呆滞地站在一旁,直到红影倒在地上彻底不动,才有几个大婶捂着心口,惊魂未定地喘息起来。
就像开启了什么开关,众人议论纷纷,语气中带着惊叹和畏惧,没人敢上前与歌德对话,或验看“恶魔”。
歌德显然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,仪态优雅地站起身来,微笑说道:
“羔羊们……”
嘭!
一道震彻耳边的巨响打断了话语,把刚站起身的歌德吓了一个趔趄,地上刚才还一动不动的红影骨碌一下站了起来,警惕地看向四周。
只见牧场的厨师,身高足足两米一十的沙奎老爹端着霰弹枪大步向这里走来,向天的枪口还袅袅散着白烟,被枪声吓得惊骇欲绝的母鸡们争先恐后地从他身边逃开。
“凯特尔!肖恩!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混球小子!你头上是不是从我这偷走的铁锅?还有我那些原本很漂亮的大公鸡的毛?啊,我的辣椒面!”
不小心吸入空中红雾的老爹边咳嗽边抡着大手来抓两人,“歌德”和“红影”见势不妙,纷纷把身上的黑袍和红布甩开,兔子一样蹦来跳去,躲开老爹愤怒的追捕,一边互相推卸:
“都是肖恩的主意!”
“放屁!你演驱魔人不是很开心?”
“松明粉和辣椒又不是我偷的!”
“我就说松明粉很好用吧?你要是把劳拉大婶做衣服的亮片偷出来,效果就更好了。”
“那倒是……喂不要跑那么快啊!”
一旁呆立的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,大婶们怒吼出声:
“小兔崽子,那是我的窗帘!怪不得眼熟……”
“还想偷我的亮片,上次的内裤是不是你们偷的,给我站住!”
“谁会偷你内衣啊,那是格雷罗上次喝醉了……”
“臭小子你敢污蔑我,看我打不死你!”
一派笑闹声贯穿了牧场的早晨,马厩中的马儿们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看,又仿佛觉得人类太无聊了似的,打了几声响鼻,晃晃头颅。
……
好容易吃过午饭,凯特尔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,抗着马鞍出来时,肖恩已经收拾好马匹,在和一个修葺屋顶的牛仔聊天。
肖恩今年十九岁,身材瘦高,黑发棕瞳,面部线条柔和,细长的眉毛,眼神明亮,脸上时刻带着的微笑和相对整洁的衣装,使他区别于绝大多数给人以粗鲁不文印象的牛仔,看起来腼腆而内向。但没有人凯特尔更清楚,这都是伪装,肖恩这小子肚子里的坏主意,比沙奎老爹给自己咖啡里加的糖还多。
“笑什么笑,每次都是你提主意我挨打!”
面对着看向自己窃笑的肖恩,凯特尔气不打一处来,自己的罗圈腿跑得慢,被大伙堵住打了一顿,那家伙倒是一溜烟跑掉,看大伙气消了才回来。
凯特尔已经卸掉“驱魔人”伪装,恢复了十八岁年轻牛仔应有的装扮,脖子上系着方巾,腿上绑着皮套裤,马甲里塞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儿。他个子只比格雷罗高一些,瘦了不少,但力气不算弱,举着马鞍的手非常稳定。
一边笑骂,凯特尔将自己的宝贝马鞍仔细地放置好,紧紧勒上双肚带,又把行李放在马鞍后面,轻巧地上了马。
“快走吧,我们得出发巡边了。”
肖恩应了一声,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。
“小心!”
伴随惊叫,一道黑影从屋顶滑落,带起沉重的风声砸向肖恩的脑袋。
肖恩头也没抬,左脚撑地,右膝迅速提起,整条腿以惊人的柔韧性高踢过头,在飞来的物事上轻轻一蹬。
屋顶的牛仔尾音还没收,就看到自己不小心脱手的锤子划着半弧飞了回来,下意识接住,眼见着肖恩没当一回事,只是挥了挥手就继续往马匹的方向走去了。
“就会耍帅……”凯特尔咕哝了几句,不过刚才那一幕也吓了他一跳,心里明白幸亏肖恩身手好,换了自己,最轻也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。
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”莫雷亚也心有余悸地应道。他的眼眶红红的,倒不是因为惊吓或离别感伤,而是因为肖恩上午撒“红雾”(辣椒面)时他吸到不少,呛着了……不然也不会握不紧锤子。
“混球们!”沙奎老爹的大嗓门传了过来,肥大的身躯一路小跑着到马前站定,平视骑在马上的肖恩——没办法,老爹的身高太恐怖了。
“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干粮,省着吃,调料用来烤野味,辣椒就别想了,都被你们挥霍光了。”皮肤黝黑的老爹把一个大包袱挂在肖恩的马上,压得马背一沉。
“肖恩,给你这个。”一个大婶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。
“这是什么?提亚大婶。”
“我这有块毛毡,你们巡边时盖着吧,保暖用。”大婶抹着眼泪说——也是呛的。
肖恩不禁红了脸,接过来连连道谢。
不知不觉间,两人拍马踏着小碎步,已经到了牧场门口,向众人告别。
“注意安全啊。”老爹替众人说。
“放心吧,我准备得很充分。”肖恩微笑着,拍了拍背后的步枪。这只枪很新,还配着足够的子弹,看起来非常可靠。
“如果不是有肖恩,谁放心凯特尔那混小子!”大家异口同声。
“我才是在这里长大的啊,为什么你们都只关心肖恩!”凯特尔叫起屈来。
又是一阵笑声。
老爹一拍脑门:“差点忘了,喂,你们!都站好位。”
“啊?老爹,不要了吧——”莫雷亚察觉到一丝不妙。
“别废话,混球,难道你希望他们遭受厄运吗!”
老爹令出如山,莫雷亚嘴里嘟哝着,还是不情愿地跟其它人一起围着两人的马匹站成一圈。
“一——二——”
随着老爹的口号,众人扭身摆手,节奏相同,但姿势各异地转了几圈,最后在同一时刻停住动作,或蹲或站,齐声大喊:
“祝你美梦成真!”
“噗——”不同于凯特尔的兴高采烈,肖恩实在没忍住,伏在马上笑得直不起腰。
“严肃点儿肖恩,对我们『梦境』信徒来说,这是很庄重的祝福仪式。”沙奎的黑面皮上看不出一丝尴尬,板起脸端着老爹的架子。旁边的大婶们倒神色如常,早已司空见惯。
肖恩知道大家是好意,但眼角瞄着一脸羞愤的葛雷亚,还是好容易才止住笑声,和凯特尔一起回了礼,向众人告别。
马蹄声渐渐轻快,两人沿着小路迈向原野。
“沙奎,怎么只派两个年轻人啊?巡边那么危险。”提亚大婶有点担心。
“人手不够了。”沙奎撇着嘴,“霍根搞砸了那批皮货,得派人去交涉,这事只能格雷罗搞定,莫雷亚身手一般,当个随行。凯特尔从老雷蒙那学了不少东西,而肖恩虽然没来多久,但为人非常可靠。”
“我有点担心,万一他们遇到那个……”大婶忧心忡忡。
“这不是叮嘱过很多次了嘛。”老爹摆手,“只要躲起来就没事。”
他仰头看天,又重复了一遍,“只要躲起来就没事。”
……
马匹沿路走着,肖恩稳稳骑在马上,没有看路,而是在摆弄他的步枪。
这是一支新式“温彻斯特”,胡桃木的枪托,黑漆漆的枪身连着枪管,5发盒式弹仓扣在扳机前。扳机护圈则连着杠杆握把,只要一推一拉,机簧就会抛出弹壳,换上新弹。
摆弄枪是为了熟悉手感。肖恩的身手固然不错,枪法却是新学的,事实上,就在几个月前,他还连枪都没有摸过。
砰!
抬枪,瞄准,扣动扳机,百米外一颗树枝应声而断,枪声沿着草原一路飘出去。
凯特尔的马被枪声一震,蹄子滑落浅坑,把主人晃了个趔趄,惹得他嚷嚷:“你搞什么……”
肖恩却心情不错地微笑起来,自觉准头还可以。
牧场的路面——说是路,其实也不过是草原上一些绵延的小径而已。随着前辈们的开拓,这条小径延伸出几个分支,通向牧场的各个区域,外围的那一道围绕着牧场,仅在几处树丛和沼泽间有所中断,用铁丝篱笆充作牧场的边界标志。在骑马的人看来,这些马蹄踩出的单薄小径实在称不上平整,一到雨后就满是坑洼,很不好走。两个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要沿着这条小径走马巡边。
所谓走马巡边,按照凯特尔的说法,像“国王派狗腿子巡视他的领地”,起个宣示主权的作用。
“沿着有营地的线路走,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牲畜,那个来了,就躲到帐篷里,没什么危险。”
“凯特尔,这都是你养父教的?”
凯特尔的养父是个叫雷蒙的老牛仔,在凯特尔14岁时去世,所有值钱的就只有一双靴子。
“差不离,他在牧场巡边20年,也没出过岔子。对了,你昨天找松明粉怎么去了那么久?”
泥路颠簸,凯特尔身体歪来倒去的,好在他腰腹力量不错,能够勉强应付,只是说话时声音因为被颠得一颤一颤的。
“对~了~肖~恩~”——类似这样。
相比之下,肖恩骑马的方式则非常奇怪:双脚掌搭在马镫上,腿部随着马匹的前进,或踩或挑,或勾或踢,类似抽搐一样毫不安分,显得犹为滑稽。然而随着马背的每一下颠簸,这些微小的动作都可以反向抵消马匹的震动,让体身体不受颠簸影响,前进得极为平稳,让凯特尔颇为羡慕。
“老爹那儿没有啊,溜到隔壁牧场拿的。”
“大芭达那儿?啧啧啧,那婆娘可放出豪言说要娶你的,你不仗义啊,享艳福去了吧?”
“要去你去。”肖恩横了伙伴一眼,“上次她的牛仔抢了我们一只野兔,这次拿点东西算回礼。”
“我巴不得去呢,真想不通你为什么拒绝她,你不会对印玛族姑娘有歧视吧?”
“怎么可能,我自己不也是‘异类’?在我眼里各色人种可没有什么区别,人格平等。”
“那普通人和超凡者也是平等的吗?可惜大芭达的哥哥死了,他活着的时候是附近最知名的超凡者。”
“超凡者死了,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,都是朽烂在棺材里,尘归尘,土归土。”
肖恩扬起马鞭在空中抽了一个脆响,远远惊起几只野兔。
“我最佩服你没事冒出来的这些词,听着就有水平。‘尘归尘,土归土’,‘一生惑幻,临殁见真’,还有‘比黄昏还要昏暗的东西,比血液还要鲜红的东西’什么的,啧,虽然不太明白,但有点厉害。”
“告诉过你了,真不是我编的,都是小说和漫画……呃,道听途说的。”
“已经比我之前所听到的丰富多了。自从政府发布禁书令,民间就不再有所谓的书或者绘本了,我这辈子唯一见到印字母的纸是扑克牌……所有的故事和传说都只停留在口头上。”
肖恩报之以沉默,这也是他心中不解的谜团,至少在他所到之处,还从未见过任何一本书籍。
“联邦政府就是这样,自恃从所谓的灾祸中拯救了我们,总爱颁布各种奇怪的法令,你们那个,呃,神秘的东方国度不禁这个?真酷。”
“酷可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肖恩纠正好友的小错误,“我所出身的那个国家,人民很难用酷来形容,相反,他们勤恳朴实,所持的信条不过是守在自己的土地上活下去,因此挺过了很多的苦难。这不是酷,而是一种伟大。”
“对我来说,这就是酷。”凯特尔有点向往,“有机会真想去看看。”
“我也想,可我既不知道怎么来的,也不知道怎么回去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没事,世界这么大,总有机会去看看的。”
“敷衍,白叫你一声老铁了。”凯特尔不满地啧了一声。
这都哪跟哪……肖恩乐了。
他还记得初见凯特尔时的情形。
彼时肖恩还在四处游荡,有次迈进酒馆,穿过拥挤的围观酒客,目睹到有人在打架,双方体型差距极为悬殊,那个极肥壮的汉子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对面的倒霉蛋按在地下,姿势娴熟地反复殴打。这种事在任何酒馆都司空见惯,每天总有那么两三起,既没分寸,也没悬念,不出意外的话,那位倒霉蛋很快就会像破布袋一样被扔到路边,要么被好心人救起,要么被一场雨淋醒,然后自己回家——如果还能走路的话。
当然,意外是必然发生的,那天意外的名字叫肖恩。
“凯特尔,谁叫你丑得像那个东方人一样,怪不得倒霉。”
???
肖恩一头雾水,实在搞不清这种无端挑衅的目的何在,但这也不妨碍他冒着问号冲上去掀翻那个壮汉,进行了一场更为娴熟的殴打。当时凯特尔还躺在地上,只听到叫好声简直要冲破屋顶,看客们沸腾了,在他们眼中,这场景之荒谬离奇,就像有河马在蹂躏胡萝卜,然后被突然出现的兔子一脚蹬翻……
总之,肖恩从企图混赖赌资的赌棍手下救了凯特尔一命,顺手也拯救了他十八岁的生日,在凯特尔引荐下,肖恩加入牧场,两人就此结识了。
几番臭味相投后,两人友谊已经相当牢靠,除了那些鸡飞狗跳但也不算太过火的恶作剧外,最让肖恩意外的,倒是凯特尔经常向他讨教拼写。
关于这里的语言,肖恩的水准也就那么回事,词汇量不算丰富,文法也很一般,但也由此才更能体会到,这片荒僻的地方在知识上也同样是荒野:没有书籍,没有学校,除了口耳相传的经验,几乎没有任何知识载体,新鲜的信息无法注入,于是生活不停重复着,回声一样单调乏味。自己这种半吊子,居然也算博学多闻了,真让人不好意思……本着知识扶贫的心思,肖恩答应下来,除拼写之外,他还答应给凯特尔讲故事。
当然,拼写是正经拼写,故事就不是什么正经故事了……
接下来要给他讲什么?《挑战风车的孤胆枪手》快结束了,下个故事的画风可以更清奇一点,《能实现任何愿望的七颗宝珠》?不同品类交杂才有趣嘛,时间充裕的话,《战斗之气幻化为马》也不是不行……
肖恩表面老神在在的样子,歪脑筋动得飞快。
一旁的凯特尔哪里察觉得到自己的未来正往肖恩指定的叫做“中二”的神秘词语上滑落,倒为好友叹起气来。
“老铁,你见多识广,干嘛跑来当牛仔?这里偏僻,劳累,没什么钱,老爹煮的牛肉硬得像石头,你怎么吃得下去?”
“偏僻有偏僻的好处,我要是被人追杀,就会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。”
“会有人追杀你?谁?在哪?为什么?”
肖恩故意沉吟了一下,声音放低,露出追忆的表情:
“追杀我的,可能并不是人……”
“嗤——”凯特尔鼻腔里喷出一口气,“多大点事,我还被五条狗追着咬过,我有到处乱说吗?”
两个人乱笑了一阵。
“不过你也不要小看了牛仔。”凯特尔大手一挥,“不好当!要学的还多着呢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肖恩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,倒也不是作伪。
“骑马开枪,圈拢牛群,防御野兽等等,都是非常有用的经验。”
凯特尔挥着双手,非常用力,这是他谈兴盎然时的习惯动作,和牧场中其他人不一样,无论求知欲还是讲述欲,他都旺盛得很。
“就拿郊狼来说吧,对牛仔来说它们是最常见也最危险的敌人,虽然你和我们一起打死过几只,但那都是只能偷鸡的小狼,还有些体型巨大的个体,连长角牛都能拖走,枪弹也难以造成伤害,不仅因为它们个性狡猾,还因为——”
“枪弹本来就难以对粘液生物造成伤害。”肖恩举手。
“没错,你都会抢答了!这种大郊狼我们打不过,不过别担心,我掌握了足足十六种逃跑方式。”
凯特尔口若悬河,胸脯拍得砰砰响。
“面对郊狼最重要的是预判踪迹。比如它们偶尔会爬过荆棘,在上面留下汁液,根据汁液的干涸程度和拖行轨迹能确认他们的前进方向。气味也是个重要线索,它们爬过的草丛会有轻微倒伏痕迹,并且因为被腐蚀,带有特殊的酸臭味……”
“像那样?”
“没错!你看那丛荆棘上的汁液,阳光下会呈现墨绿色泽。因为沾了水,还有一部分变红,这是分辨郊狼和走鹃体液的主要凭据。地上那些焦痕,是它愤怒时喷出的腐蚀性口气造成的。汁液还没凝固,说明没走远,闻到浓郁的酸臭味了吗,啊哈,它好像就在我们脚底下呢,至于这‘呜噜’声,那是它要开始攻……我操,跑啊!”
凯特尔终于反应了过来,嗷地一声,忙不迭地从枪套里掏他的左轮,可惜还是慢了一线,左侧浓密草丛中兀地刺出一条快若闪电的触手,螺旋状犬齿遍布周围,在空中带起飞溅的消化液。
郊狼!
幸好凯特尔的马因为受惊而扬起前蹄,黑光一闪,触手从马肚子下险险划过,带走一小条血肉,伤口迅速腐烂。
疼痛让马儿惨嘶一声,奋起四蹄落荒而逃,凯特尔枪还没有拔出,脚一下从马镫上踩空,单脚挂着,双手胡乱扒着马颈:“快逃,郊狼不擅长追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凯特尔惨叫着被马裹挟远去了,看起来就算有一百六十种战术也派不上用场。
顺便一提,他的声音其实是:“啊~啊~啊~啊~啊~啊~”这样。
肖恩的动作比凯特尔快得多,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已经握紧马鞭,并在触手出现的一瞬间扔出,闪过的黑光正是马鞭缠在触手上带偏了方向,让凯特尔逃过一劫。
草丛蠕动,一坨仿佛被黏液包裹的生物探身出来。
如果说它和肖恩印象中的“狼”有什么相似之处,也就是一双幽绿的眼睛和可怕的犬齿了,那些犬齿遍布在它周身的黏液触手上,尖端似乎有分泌孔,不断有消化液渗出,滴在杂草上腾起一道道气味刺鼻的白烟。
它没有嘴,又或者全身都是嘴。它没有四肢,又或者全身都是四肢。黏液组成了它的皮肤,此时随着前行不停在路上留下污浊的痕迹,又不停从身体内部涌现出新的黏液来补充消耗。
肖恩露出恶心的表情,右手按住鞍头,轻巧地一跃,脚尖腾起,以一个半蹲的姿势用脚尖点在马背上,然后迅速站直。
就如同他骑马的姿态,站在马上的肖恩,肌肉也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在动作,脚尖和腿部像弹簧一样弹动,马背的颠簸被这种弹动吸收,让他的上半身好像在平地上一样稳当。在他这种姿态下,马匹也没有受到惊吓,缓慢又警惕地在肖恩指示下小步移动着。
肖恩放开缰绳,将步枪抄在手里,枪口缓缓移动,瞄准了郊狼。
郊狼惨绿色的眼珠裹在黏液里死死盯着肖恩,模样瘆人,它似乎对危险有所感应,并未贸然上前进攻,只慢慢蠕动,绕着圈子,皮肤上不停渗出消化液,把草丛腐蚀得吱吱作响。
肖恩也没有着急开枪,他在耐心等待机会,小心控制马匹和狼相对绕着圈子,慢慢绕到一块大青石前面。
黑影暴起,仿佛受到感应一般,效狼无定形的身体贴紧地面,最粗大的那根触手骑枪般刺出,带动空气发出撕裂般的啸音,直指肖恩,黑色触手因为快速抻长而在阳光下透射出原本墨绿的颜色,而肖恩也同时扣下扳机,枪声大作,子弹在空中划出火线。
紧接着,肖恩却看也没看出膛的子弹,嘬唇发出一声唿哨,脚尖用力,身形如鹞子一般跃起,同时脚下的马四腿弯曲,马头下垂,整个身体趴在地上,避开了从岩石阴影中刺出的另一只触手。
第二只郊狼。
“等的就是你,果然不管哪里的狼都会玩前后伏击啊。”
肖恩脑中默默背诵着某篇课文,手下丝毫不乱,空中屈腿转折,从马背上跃起的高空优势让他轻松越过大石,看到后面景象。
另一只体型稍小些的郊狼整只身体都糊在岩石上,触手死死扒着岩石缝,因为触手伸得过长而被摊薄的身体就像岩石上一张二维抽象画,里面某些黑色的半液态内核清晰可见。
身在空中来不及上弹,肖恩枪交左手,右腕急振,一道残影在夕阳余晖映照下急速飞出,紧贴岩石掠过,竖着划开郊狼薄薄的身体,将里面的原质一分为二,夺地一声插在地上,一丝痕迹都没有在岩石上留下。
那是一张约9厘米长,6厘米宽,正面是数字和花色,背面是条纹纹理的硬纸片——确切地说,扑克牌。
较大的郊狼见肖恩子弹出膛,连忙身体后仰,试图回收去势未尽的触手,然而哪来得及,子弹切过被抻得纤细的触手根部,就像被切断的橡皮筋,触手前端部分啪地一声不知道飞去什么地方,剩余部分猛地回弹,把郊狼的身体打得向后飞腾。
郊狼发出类似哀鸣的叫声,因为没有声带,有点像在吹很响的泡泡糖。借着这股退势,郊狼剩余的触手飞快挥动,想要逃跑。
电光火石间,肖恩纸牌出手后又一搭岩石上部,身体扭正,双腿踢在岩石上,黑色身影带着夕阳金色的辉光,利箭一般射向逃跑的郊狼。
郊狼一只眼睛看着前路,另一只扭在身后看着肖恩,眼见肖恩速度极快,它的眼球渗出血丝,猛地挥舞几条剩下的短触手,要在肖恩赶上之前抢先攻击。
肖恩不闪不避,在空中猛地伸腿,拉成一字马,身体俯低,正从触手的间隙穿过,同时扳动枪机下的杠杆,飞快压上子弹,枪口一拧,指向郊狼触手断裂的位置。
砰!子弹近距离爆发出来的冲击力沿着伤口灌入了效狼体内,那些黑色的物质仿佛煮沸的沥青冒起气泡然后纷纷爆开,体表黏液则再也无法维持形状,像喷嚏打出的鼻涕一般倒飞了出去,眼球像鼻屎一样被崩出,显然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借着枪身的后坐力,肖恩身体后仰,手掌撑地后翻,稳稳站住。
一阵马蹄声急乱奔近,伴随着砰砰朝天放枪的声音,凯特尔独有的公鸭嗓音远远传来:
“老铁!我来支援你了,~啊~啊~啊~啊~啊~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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